文|《中國科學報》記者 李思輝 實習生 張鴻悅
因為聽了一次講座，就認準了導師。山東姑娘劉璐不遠千里“追星”到武漢讀博。在導師指導下，她四年后順利畢業，并且把博士畢業論文的主要內容發表到Nature上。此舉實現了其所在的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非地學領域頂刊“零的突破”。
7月16日，論文上線當天，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團隊接受了《中國科學報》專訪，他們直言“發表雖好，卻有遺憾”。
李國崗、戴志高兩位教授遺憾的是，論文發表得太晚了，沒能讓學生趕上今年“優秀畢業論文”的申請；作為學生的劉璐遺憾的則是，論文發表得太快了，以致團隊都來不及申請專利。
劉璐
千里投奔導師
劉璐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，過去四年她只做了一項研究，那就是“非雙曲材料釩酸釔晶體表面實現雙曲聲子極化激元的激發與調控”。
這是一項顛覆傳統認知的全新研究，研究過程中困難重重。四年期間，其他同期入學的博士生有的發表了SCI論文，有的申請到專利，有的獲得了不少榮譽、被媒體報道，而劉璐除了2023年在國內期刊《中國激光》上發表了一篇綜述文章外，再無其他“亮眼表現”。但她卻始終堅信，這項研究“一定會有被看到的時候”。
為什么這么確信？劉璐直言：“我對導師是有濾鏡的——我的導師告訴我‘這項研究堅持下去會有重要價值’，我就踏踏實實去做，相信導師準沒錯。”
事實上，戴志高是她6年前就認準的導師。從山東師范大學考入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讀博，劉璐就是沖著這位“牛人”來的，她也成為戴志高招收的首位博士生。
那是2019年深秋，山東師大文瀾樓報告廳內，戴志高作為校外專家受邀作了一場學術講座，題為《低維材料極化激元增強、機理及應用》。聽課的師生較多，場面也很熱烈。當時還是碩士生的劉璐聽得很認真，她被這位專家所描繪的“新材料世界”所吸引。
“戴老師把深奧的納米光學講得透徹易懂，仿佛打開了一扇新領域的大門。”劉璐回憶，當時講座現場互動熱烈，她沒能獲得提問機會。當晚，作為學院講座新聞稿的執筆人之一，劉璐負責將戴志高的研究框架與學術觀點凝練成文。這個過程進一步加深了她對極化激元領域的興趣，也激發了她在這個領域深耕的志向。
臨近畢業，在碩士生導師推薦下，劉璐與戴志高建立了聯系，并順利通過博士考核，最終如愿成為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的博士研究生，師從戴志高教授。
2021年9月，劉璐拖著行李來到千里之外的武漢，開啟了她的讀博生涯。
一見面，戴志高就問了她一個問題：“四五年后你想做什么，說說你的規劃？”得知劉璐志在科研，戴志高提醒她做好心理準備。
“戴老師告訴我，他會交給我一些比較前沿的研究課題，需要強大的韌勁和恒心才能完成。”劉璐回憶。后來，她才知道，聊未來規劃是導師的“標準操作”。
團隊負責人李國崗介紹，戴教授很有方法，注重根據學生的自身潛質和未來規劃因材施教。如果學生今后想從事產業方面的工作，他就會安排對方參與一些與企業有關的橫向課題，或者積極申請技術專利；如果有志于從事更進一步的科研，則會指導對方開展一些更前沿的研究。
戴志高為劉璐設定的研究方向——非雙曲材料中探尋雙曲激元，是基于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“礦物材料”特色學科、結合國家“稀土戰略”重大需求，并依托劉璐碩士期間的光學研究背景開展的一項前沿研究。
這項研究源于一個塵封近四十年的科學預言。1988年，蘇聯科學家Dyakonov在理論上預言了一種區別于一般意義的、特定光學現象的可能性，但此預言一直未能獲得實驗驗證。
戴志高為劉璐設定的研究目標，直指傳統認知的“禁區”——在非雙曲材料中尋找并實現預言中的雙曲聲子極化激元。該研究被規劃為四個階段：找到合適材料、看到現象、實現調控、探索應用。劉璐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前三個階段。
密授減壓絕招
研究的首要挑戰是尋找能承載該反常現象的材料。團隊基于理論預測和晶體結構，從眾多候選礦物中展開篩選。
劉璐表示：“這是一個非常耗時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過程。我和同課題組的王宇鵬博士一起，前后嘗試了五六十種材料，篩選工作持續了三個多月。”最終，稀土晶體釩酸釔憑借其獨特的四方晶系結構和光學特性脫穎而出，被確定為關鍵平臺材料。
找到材料后，核心任務是設計實驗并直接“看到”預言中的現象，進行納米尺度的實空間成像。而這需要最先進的觀測設備。團隊與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教授胡光維課題組合作，借助其先進的低溫散射式光學顯微鏡設備，完成了關鍵實驗。當清晰的、具有雙曲特征的極化激元圖像被成功獲取時，上個世紀的預言首次在實驗中得到證實。
觀測到現象后，下一步是實現對其狀態的主動調控。這一研究過程充滿挑戰，以至于劉璐經歷了將近半年的“科研低谷期”——樣品調試反復失敗、信號難以解析、實驗數據停滯，挫敗感如影隨形。她愈發感到學習上、研究上、生活上的各種紛擾如潮水一般涌來，讓她難以應付、身心俱疲。
于是，她帶著“一肚子苦水”向導師傾訴，本以為只是宣泄一下而已，卻出乎意料地獲得了一套非常管用的“減壓絕招”。
導師建議她嘗試用“四象限法則”減壓——把當前的各種任務按“重要/緊急”維度分類處理：重要且緊急事項，立即執行；重要但不緊急事項，持續投入；緊急但不重要事項，提高效率；不重要且不緊急事項，盡量減少耗時。
“這套方法幫我厘清了輕重緩急，大大緩解了后續科研和生活中的焦慮。”劉璐表示，這套方法她沿用至今，非常管用。
戴志高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，這套方法是他在澳大利亞蒙納士大學深造時，其導師傳授給他的。而他的導師又是從一個美國人那里學來的。那個美國人叫史蒂芬·柯維，他創造了這套時間管理方法——這套方法對于提高效率、緩解焦慮非常管用。
從左到右依次為李國崗、王宇鵬、劉璐、戴志高
發表太快之憾
經過兩三年的鉆研，這項研究終于呼之欲出！中國地質大學（武漢）團隊，以及合作的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團隊都認為，“這項工作基本達到發頂刊的要求了。”
然而，穩妥起見，他們還是決定把與之相關的另一項原創成果——“通過溫度調控實現極化激元的原位光學拓撲轉變”整合到這項研究中，試圖做出一個“加強版的創新成果”。
“就像在跨海公路大橋上再開出一條磁懸浮軌道。”李國崗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，兩項突破性發現的結合，形成了“雙劍合璧”的效應，有效提升了這項工作的科學價值。
“這項研究讓原本‘沉睡’的材料具備了前所未有的潛力，如同將一個‘餅狀圖’中原本被認為不可能實現雙曲現象的區域成功解鎖，使可利用的材料范圍在理論上擴大了約25%。”戴志高介紹。
“雙劍合璧”帶來的突破固然令人振奮，但將其凝練成一篇經得起多角度推敲的頂刊論文，依然是一場艱苦的戰役。
從初稿到定稿，論文經歷了60余次修改打磨。指導老師常在深夜逐條批注邏輯漏洞和文字表達問題，劉璐則反復完善細節，逐字逐句推敲。
“為了一個物理機制的準確描述，往往需要整段重寫；為了一個坐標軸的精確標注，常常需要多輪返工。”劉璐回憶。
這種近乎嚴苛的推敲增強了論文的嚴謹性。
令他們意外的是，投稿過程非常順利。該團隊于今年1月底投稿，4月份根據審稿意見完成修改，5月20日就被接收。
“5·20”當天收到論文被接收的消息，劉璐卻沒顧得上開心，因為她正緊張地準備幾天后的畢業答辯。“用戴老師教我的方法去分析，當時把畢業答辯做好是第一優先級的事，高興和慶祝并不著急。”劉璐說。
這遠超團隊預期的發表速度，固然令人欣喜，但也帶來一些“遺憾”。一方面作為劉璐博士畢業論文的核心內容，該成果5月20日才被接收，已錯過了學校優秀博士論文的評選時間；另一方面，這一原創突破本打算申請專利，但因投稿至接收、發表來得太快，最終沒來得及申請。
讀博四年最主要、最直接的感受是什么？劉璐想了想，“焦慮”不是主要的，“疲憊”也不是，說“快樂”也不全面……她給出的最終答案是“充實”。“充實”既包括她緊張的科研過程，也包括科研之外的舞蹈和羽毛球時光。
問及“研究取得成功有何經驗”，她回答得倒是干脆——“選準一個好導師，并且充分信任TA”。
鏈接：博士畢業答辯前幾天，論文被正式接收，她卻感到“遺憾”—新聞—科學網
（原載 科學網 2025年8月1日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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